作者:一筆
一、風的姿態(歸)
風,你是最早握住我鄉愁影子的
每趟季風的缺口上,我將你質借於
那張迴盪著離容滿滿的冬之借據上
飄流出港的斷錨剎那,總在
你溫然寐於我的領口之際動刀
想必你與我都是痛的
在風口上裸裎的夢已破碎
如鄉土上那列肢解了的八音
而我的耳膜已經觸摸不到你的體態
每片玄武岩下你尋我,恐我歸意薄弱
遞你的鄉書遺失了石上的紋路
房內一本已龜裂的鄉愁詩冊
有夜,聽家父說你踉蹌入房推倒,
滾出了幾滴我年少微溫的笑
你棲在村外石敢當的眼內同哭
每只海螺都立起來候我
而我在異地,鞋印長出了根蒂;
你的子裔割傷我的影子
我無期限可以迴游你溫馴的子宮內
鄉,你可還在風口酣睡著
我裹著熱淚的鄉音已然冷卻
怎堪美好的憑弔
每次的飛行如此心虛
枉然在颳著季風的體內血管上
輕撫著一疤還亮著微光的傷口
日子來回綿綿阡陌好幾趟
你仍固執的一個足印一個足印
為我擦拭?
或仍堅持為我吹來幾針帶血的
仙人掌芒刺,向我的飄泊注入
寧亂而更早期的童年記憶
二、海的老化(變)
我聽聞
在你邊頰處有迷亂的招牌徹夜把妳灌醉
文明在妳喧鬧欲爆的頭痛裡滾動
島嶼已不能把眼睛睜開成純粹的藍色
你左耳還聽的見紅色珊瑚的族譜
右耳的記憶卻遭繽紛的夜色介入太深
我聽見關於報紙上相關報導的喘息聲
是的,我同情你的波身已不能飛
島嶼的歷史的稚齒就此遺失?
你問,泥土裡可還涵育藍色海洋的養分
每株花生藤蔓都學會革新進步
每朵野菊都讀通了經濟學
而每滴浪珠都死在灘頭上
古街何時捲起,斜靠在文物館打盹,
漁火在哪個黃昏被晾乾,寂寞如此洶湧
答案只能以懷古的史冊流傳
你一開口,又吃下一雙不歸的機翼
日子已讀不懂你懷中魚腹的心事
文明的手術刀,快速咬傷了
你面上六十四顆古老的青春痘
不習慣在堤岸以霓虹燈光淋浴
所有旅著的或遷移了的
都該承認已老到灣不下腰身入港
是的,也許這一切都是不得不下檔
不得不更替的一張海報
撕落島與記憶的聲音如此犀利
把你一聲長長的嘆息都削成覓食的釣竿
甩向歷史的焚化爐中,刊登
一則你焦慮的尋島啟示
三、舟的種子(候)
舟子,海水推開你
而你推開昨日
唯一還能支撐你的榮耀
只眼下一團王船的火如此活潑
把你沈睡的血液重新逼紅
可海洋已脫光他的視線
僅剩兩岸迷醉的酒宴夾著你
或許,只餘我能以鄉愁收購你
等候港口甦醒後一次輝煌的出航
當海岸陽光數盡了鄉愁的花髮
或皺紋暴戾地導光了海水
鄉愁至此就繳械了迴游的權力
你以最後一滴柴油鞭打海面
舟子,槳的咆嘯如此慇勤等待
暫且讓季風折疊在我的夢裡
你的船舷是記憶的險灘
跨進去的,嫁給了墳頭上淚鑿的名字
走出來的,再也握不住海的鑰匙
或許是你把島嶼的青春給牽亂
所有的港口都痠痛,所有的
我確曾暗付,我們的謄本是屬於水的
為何開的如此美麗,在泥上走著
我是旅著的,是舟的種子吧?
舟子,你也該入我的口袋內抽芽
我們該欣然化為種子
海水推開你,昨日又把你推回
我們仍有不絕望的船身與港口
風與海
我的記憶仍孕育著
那不寂寞的燈塔與明日的歸航